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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夜漸明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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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夜漸明(4)

日暮西陲。

陸家幾人回到府邸,已經過了十公主的嫁儀浩浩蕩蕩出宮的時辰。可趙夫人還是不見回家,著實讓一家人覺得疑惑。

“總不是出什麽事了?”陸聞棋有一種不祥之感。

陸秉重倒是心寬:“怕什麽,那是大內皇宮,能出什麽事?”

穆麟也覺得疑惑,但想到陸家並未犯過什麽要事,除夕時,一家人上下還接受過封賞,便不在想什麽。只是幾人等到了晚飯,還不見人,陸秉重正想差人去問,便見皇城裏來了一個公公。

陸府來公公的日子不多,實在少見,陸秉重出門去迎,見到的是林貴妃宮內盛總管的一張笑臉:“陸老爺,正用膳呢?”

他話說的太和煦,以至於陸秉重一下子有些受寵若驚:“盛總管什麽事?還請進來坐。”

“進來坐就不必啦,娘娘喚您進宮呢。”盛總管道。

陸秉重不解:“叫我?”

“不止您。”盛總管笑道:“您家有官職有誥命在身的,一同去。”

陸秉重遲疑了一會兒:“敢問公公,娘娘有什麽事?”

盛總管臉上笑意不減:“娘娘與聖上的心思,您先別猜。雜家只知道似乎與您家趙夫人有些關系。您呀,且隨雜家前去,天子在上,難道還會有什麽壞事不成?”

陸秉重一聽,覺得也對。他不過是一個皇商,平日裏見皇帝的日子不多,想著能見天顏也好。至於原因——或許是趙夫人做了什麽討娘娘歡心的事?他近日喜事太多,所有事都愛往好的地方想,便趕緊招呼穆麟與陸聞音也盛裝,趕緊往宮裏去。

穆麟與陸聞音與他一同上了馬車,跟著盛公公往皇城而去。不一會兒,便見到知眠策馬從外頭走來,咚咚的敲門。

開門的是淺竹,看見知眠手中握有靖遠王府的牌子,一下子知道了他們是來找自己主子的,便笑道:“這位小哥來的不巧,我家主子出去了,您有什麽話可以先留給我。”

“只一句話。”知眠道:“請你們家所有人趕緊辭官往南方走,別進宮,千萬別進宮。”

知眠到陸府時,穆麟已經進入了皇城的大門。

巍峨宮門豁然洞開,他迎著陰沈的月光,能看見影影綽綽的宮墻,與他當日奪得探花時所見的很像。

宮門依次而開,甬道上宮燈閃爍,他們最終在宏輝樓面前停駐。

盛宴之後,林貴妃覺得此處景色甚好,便於聖上居住於此,日日自樓頂眺望外頭的荷花池,別有一番風味。

穆麟等三人到了宮中,盛公公進去稟報,說是讓陸秉重帶自家女兒去見天子,穆麟在側廳等候。

側廳之中,燈火璀璨,亮如白晝。穆麟怕灼眼,依舊蒙著黑紗。房間無人,他倒也習慣了一個人靜坐,便安靜的待著,只是覺得身上的官服有些突兀。

面見天子,得著盛裝,而他既然已經被賜了五品的典儀,自然應當著官服才是。

那一襲淡青色的長袍自他身上垂下,寬大的袖擺落在扶手上,他終究有些緊張。

夢中多少次穿著此服手持笏板面見天子,今日居然如此近了。

當真是有些如夢似幻。

雖然天子召見的理由尚不可知,可穆麟近兩日也十分歡喜,因此心裏盛滿的都是希望。他並不知道知眠正聽聞淺竹說他已入宮,快馬加鞭的往靖遠王府趕,而此時此刻,楚不停正在換衣準備進宮的路上。

穆麟坐在那裏,只是出神,嘴角含笑。

不一會兒,一個身影從外頭進來,朱釵搖動,風華絕代,正是林貴妃。

“貴妃?”穆麟在火光中看不真切,只能半猜測的問道。

“是本宮。”林貴妃聲音很輕,她並未帶一個侍婢,只是站在了穆麟面前。

穆麟見貴妃站的近了,他雖不能跪,但還是拱手而擺。

“無妨。”貴妃道:“本宮見你著官服的樣子,實在合適。穆麟,你當初考中探花,今日卻因病至此,實在可惜,聖上雖然憐惜,賜你官職,可朝臣於此,竟出了不滿之意。”

“如何不滿?”穆麟有些不詳的感覺襲上心頭。

林貴妃道:“無非是一些好事之人,說你既然已經入贅為婿,何必辱了書生清名。再者說,你們陸家乃是商賈,富甲天下,若是你又得聖上偏愛,難免惹人嫉恨。”

穆麟沈默了一會兒:“娘娘的意思是,穆麟受了這個官,現在讓聖上為難了。”

“正是。”林貴妃點點頭。

穆麟聽及至此,心中難免有些失落。但他也不是不清楚,畢竟入贅一事實在丟人,文人之間朝堂爭鬥也向來覆雜,有人對此頗有微詞,也是應當。

看來聖上今夜召陸秉重不過是個借口,實則是讓林貴妃來與他談判,他的手輕輕抓住了扶手又放開,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依舊動不了的腿,輕輕笑道:“穆麟既然為臣,自能不能讓聖上為難,那穆麟改日上表辭官便是了。”

穆麟這麽說,已經算是下定了決心。可林貴妃聽了,卻遲遲不語。

“貴妃有何擔心,但講無妨。”穆麟這話說的的確勉強,他既然讀了那麽多聖賢書,能穿上官服效力皇家自然是畢生心願,如今雖然是賜官閑職,那也勉強算了了一半心願。如今他開口願將官服原路退回,不過是害怕陸家因天子一怒而受牽連。

——既然林貴妃都已經出來當說客,就說明此事已無回旋的餘地了。

只是穆麟還想不明白,若只是為了抹去他的官職,下一道聖旨便好,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的將他請進宮裏?還讓貴妃與他單獨說話?

只聽貴妃緩緩道:“穆麟,本宮知你牽掛家人,可這不僅僅是你一人之事。陸秉重身為皇商,亦在風口浪尖上,所以……”

穆麟有些吃驚:“您想讓父親也辭官?”

貴妃點點頭:“這不是本宮所想,本宮不過是在轉達聖上的意思。”

穆麟停頓了。

他自己辭官尚且可以做主,但父親究竟如何想,他是萬萬不能越俎代庖的。更何況,他不是不知道陸秉重為了這份家業做了多大努力,就算陸秉重願意,他也不忍。

貴妃的語氣又重了些:“此事本宮先找你來說,就不是想與你商量。”

穆麟聽著有些緊張,陡然想起些什麽來:“娘娘這麽說,可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?”

“近來連年大旱,你們陸家能抵上小半個國庫,你就且當是為了聖上分憂。”林貴妃的話語有些急促。

聽到這裏,穆麟一頓,他突然反應過來一些東西:“娘娘是看過臣下科考的卷子 ?”

“什麽?”林貴妃不解。

“當年臣下科考,所評之事便與此有關。”穆麟道:“國庫日益不足,聖上連年修建宮宇,北方旱災、南方水患、西南兵患,到處都有銀兩要用,可朝廷命官日益肥沃,不見災民已經從家鄉爬到了京城,臣下出的十條安國之策當中,便有清掃朝廷巨富,充盈國庫之說。”

“本宮……”林貴妃聽到這裏,欲言又止,半晌,她點點頭:“本宮有所耳聞。”

耳聞?深宮婦人,為何會對此有所耳聞。

穆麟有些不詳的預感,擡頭問道:“貴妃入宮,是多少年前的事?”

“穆麟,你既然聰明絕頂,有些事就不必再問。”林貴妃道。

“可是十四年?”

十四年前,亦是文天十六年,這一年,出了三件事。

無名無分的林貴妃進了宮,名為行雲鶴的術士收了手,年少的靖遠郡王楚不停,在宮內見到了一些古怪的異鬼。

何人能有這樣通天的本事,將馬道婆囚於牢籠之中?

世人都說,馬道婆之所以名利雙收,是因為她身後靠著一個通天的“大人物。”

穆麟的瞳孔驟然縮緊,他看著面前面貌近妖,從來不見衰老的貴妃,一下子抓緊了扶手。

是她……?

所謂的幕後之人,竟然是她?

可是,理由呢?如果真是這樣,理由是什麽?!

“您……”穆麟欲言又止,他不知道該怎麽問。

可他卻在黑紗之後,看見了貴妃悲憫的表情:“穆麟,我知道你猜出了七八分,你猜得對,也不全對。本宮早知道你放走了馬道婆,亦明白你想探查到最後。可你有沒想過,你將陸家甚至楚不停都牽連進來,是好是壞?穆麟,本宮只勸你一句,待會兒面見聖上,你只說與陸老爺一同辭官歸鄉,這是給你最後的退路。”

“娘娘。”穆麟氣極反笑:“您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何苦為難我一個書生?”

“本宮並非為自己為難你。”貴妃道:“其中的緣由,你若猜不到,最好不要去猜。”

宮外。

楚不停馬不停蹄,已經到了宏輝樓外。

可盛公公一臉笑意的站在門口,卻將他攔住了。

“王爺,聖上在見貴客,暫時走不開,還請您回吧。”盛公公道。

“裏頭的貴客是誰?”楚不停眉頭緊皺:“可是穆麟?”

“請回吧。”盛公公皮笑肉不笑:“事已至此,聖上不遷怒於您已是厚恩,您何必再攪這趟渾水呢?”

宮宇之內。

穆麟在被推往見天子的路上。

林貴妃已經叮囑了他,不要多問,不要多答,今後與陸家回江南小院別居,這一輩子,就這樣過去便算了。

穆麟心中的怒火難壓,只覺得林貴妃蛇蠍心腸,他只想著,若是到了天子面前,或許可以揭發此事,他不能咽下這口氣。

他只想著,怎麽讓陸家於此無關,不再被林貴妃所害。

林貴妃究竟有何目的?勾結朝臣?妄圖攬權?甚至操縱天子?

他作為臣下,亦不能讓這種人常伴君側。

待到門口,大門半掩。

陸秉重已經攜妻女告退,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。

林貴妃將他帶進去便離開,轉身走後,在外頭掩上了門。房間裏,便只剩下他與天子兩個人。

五十多歲年逾古稀的天子,他在瓊林宴上見了第一面,如今是第二面。他正坐在火光闌珊之中下一盤棋,他操白子,正試圖將那黑子吞吃而去。

“穆麟,你來了。”天子聲音依舊低沈和煦,還在認真的下那盤棋。

穆麟躬身一拜,口呼萬歲,可當他擡起頭時,也不知道怎麽了,頭上纏著的紗布落下——

那雙黑色的眼睛出現在火光之中。

一瞬間,過亮的光線照入眼瞳,他下意識的伸手一擋。

只聽見天子的聲音緩緩傳來:“咦?你能看見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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